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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读西坡:《随想录》随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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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金手迹

“鲁郭茅,巴老曹”,六个字,可谓一部极简版中国现代文学史。六位经典作家,不仅搭建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基本骨骼,而且植入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基础血肉。短短三十年现代文学史能够承接光芒万丈两千年古代文学史,显得自然顺畅而不像一个尴尬过渡,幸赖他们介入,否则无法想象。

“鲁郭茅,巴老曹”,高度的概括,恰到好处地覆盖了小说、诗歌、散文、戏剧、电影、文学批评等门类。我曾经为其中长篇小说作者权重过大从而挤出散文、中短篇小说作者的格局而深感迷茫。个人看法是,就小说创作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完美结合而言,巴金虽以《爱情三部曲》和《激流三部曲》(《家》《春》《秋》)确立其文坛地位,但篇幅不太长的《寒夜》和《憩园》才是代表他创作的最高水平;于是想到,用沈从文替换巴金,或许更加公允和合适,至少可以解决散文、中短篇小说上的缺憾吧。不过,斟酌再三,我感觉理由还不充分。最大难度在于,文学作品,除文字表达和写作技巧外,社会影响力必须永远放在优先位置考虑。当年,无数青年勇敢地摆脱家庭封建礼教束缚,毅然融入革故鼎新的时代洪流,他们行囊中放着一本《家》,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。

巴金散文数量庞大,然而相对于小说上的成就,总体上比较弱势。我甚至以为,他的散文几与“一流”无缘。这种情况延续至上世纪八十年代,出现了让人完全无法预期的异动——《随想录》出版,改变人们对巴金在现代散文史上地位的刻板印象。凭借这部散文集,“六人转”中巴金的地位空前巩固。我相信每个热爱巴金的读者,对此由衷高兴。

《随想录》的思想性,尤其反思历史惨痛教训、直面现代社会不合理状况,成为人们评估本书价值的抓手,形成了共识。除此,从写作角度上说,我发现《随想录》十分契合新文化运动成果之一——“说话体”散文在当代文学创作上投射、实践和传导。当然,整体上呈现不事雕琢、平和冲淡风格同时,巴金还注意保留一点儿自己标志性的元素,如真挚、深情、激昂、饱满、坦荡……以此跟原属“说话体”阵营的胡适、周作人、叶圣陶、张中行等形成了区别。可以比照的另一个例子是,同样进入晚年,巴金与老友柯灵在散文创作上的追求,明显不同:前者明白晓畅,后者华美典雅。

人书俱老,重在自然,巴金当之无愧。

从当初读者对《随想录》持热烈欢迎的姿态上,我们很容易感受它的不凡——据报道,1991年8月30日,上海南京路新华书店举行作家赈灾义卖活动,巴老将香港三联书店为他加印的150本精装编号《随想录》中的第088号特装本也拿出来拍卖。读者闻讯涌来,把义卖专柜围得水泄不通;40张拍卖活动入场券早被一抢而光。“088号”开价1000元,价格一路攀升,一下突破了1万元,最终被月工资只有60多元的上海玩具厂职工吴淑芳以1.3万元拿下……

这篇报道让我生发疑问:既然出版社为巴金加印了150本编号特装本,理论上说,那150本应当被巴金悉数收入囊中,换言之,只有巴金才有处置权。可是,我也有一本啊——编号:118;出版者:北京三联书店;出版时间:1987年10月第1版;印数:150;书号:10002·119;书价:无。我的“118”并非通过拍卖获得,更非巴金赠予,故而缺少“慈善”和“签名”概念加持,与吴淑芳的那本不在一个段位。

那么,那本“118”又从何而来呢?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北京三联书店《读书》杂志一位大名鼎鼎的编辑托我给她搞一套《宋人小说》,此事不难办;过了一些天,她竟给我寄来编号为“118”的《随想录》。此举虽含投桃报李之意,但,在我,肯定是易如反掌;在她,可能是艰难选择。

我心目中,珍贵的友情远远超过珍贵的版本;至于“118”,究竟是编辑部得到巴金许可从150本中截留,还是巴金赠给哪个编辑或经各种辗转,我已懒得刨根问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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